番外一(副CP)《詹姆斯·卡梅隆没有说谎》_流明之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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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一(副CP)《詹姆斯·卡梅隆没有说谎》

  “他过来看了几次,然后走了,”陆汀把温水递给舒锐,说,“昨天走的。”

  舒锐第一次见到何振声,是在十五岁的夏天,他自己迟了一个月举办的生日晚宴。之所以会推迟,是因为他的父亲把先前的小半年都泡在与世隔绝的实验基地,也记错了他的生日,而作为SHOOPP的大公子、中央特区圈的新贵,舒锐布满闪光灯的庆生会当然不能少了他德高望重的老爹。

  六月十四号,七月十四号,舒锐用两指托着酒杯,和人谈笑着想,又有什么区别呢?就算是盛夏,世界仍被冰冻大半,雨下得还是很冷。

  他觉得自己本就不太在意过生日这种形式主义的活动。不过,倒也不存在抵触情绪,这种大费周章、迎来送往、带有明确目的性的社交行为,他早就习以为常,多认识些朋友了解些见闻,也是他认为自己应该做好的分内事。

  只可惜酒量着实不佳,三杯起泡酒抿下去,舒锐就有点昏了头。他拿着凉水和解酒药,给自己定了计时器,爬上飞艇顶部的观光舱,准备休息十五分钟。

  晚餐刚刚开始,上去的人应该不多,或是没有。舒锐的算盘打得精明,喧嚣很快远离了,耳边暂时清净,他慢吞吞地走,然而顶层的楼梯刚爬了一半,他那迟钝的听觉又捕捉到了些什么,竖起耳朵细听,是两个人,一男一女。

  “我会和你结婚,”男声字字清晰,甚至说得上严肃,“还有两年,我就毕业了。”

  女的轻笑:“在你家的老房子里?”

  “我会买一个新式飞艇,像今天这样,绕着都城巡游,从所有人头顶飞过,”男声道,“要比今天的更大,更豪华。用我自己的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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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女声还是笑:“好啊。”

  男声也终于笑了:“我爱你。”

  舒锐听得脸热,看样子,他是误入了别人的浪漫现场——尽管这是在他自己专门办Party用的游艇上。是两个Alpha,舒锐闻到了味道,是汽油和栀子,混在一起出乎意料的和谐。他醉得也有些狠了,我就看一眼,他想,看看是谁。轻手轻脚地,他吞下醒酒药和凉开水,扶着楼梯的金属把手,爬上去,从顶层的地面边缘探出一个脑袋。

  窗外霓虹穿过浓尘,洒进来一点点,两个人隔了张玻璃桌台,抱在面前十几米远处。舒锐抬起眼,凭侧脸他不认得那女人,只看清她及耳的短发、耳垂上明晃晃的卵形坠子。男的他倒是认识,某个大慈善家的儿子,姓何,在家里好像……排行老二?也是陆岸的朋友,同为卡特琳研究院的学员,印象中成绩比陆岸要好,好上很多,就是脾气不怎么样。

  对,叫何振声。在陆家做客时,陆岸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人,用那种艳羡又不屑的语气。

  舒锐有些看不下去了,十五岁刚过一个月的他觉得害臊,两人那样接吻,又抱得那么紧,连信息素都要交融了似的,情人,所谓的情人,就是这样吗?舒锐庆幸自己的人造信息素味道寡淡,难以暴露行踪,缓步退下楼梯,匆匆跑回了他的宴会,我得去看看陆汀那家伙怎么样了,有没有人无聊骗小孩喝酒,他琢磨着,在走廊上他的计时器开始震响,脑海中却不断浮出更多有关何振声的事,道听途说的内容竟可以拼出一个人的形状,就像他们早就相识一样。

  不过是没说过话而已。

  等等。这种初遇未免太烂俗了吧?也不对,这能算是初遇?

  舒锐撑住床面,有些吃力地靠坐在陆汀给他垫起的枕头上,很久没动弹,他关节酸痛,力道也很难控制,终于坐稳,拿回那袋插着软管的温水,他问陆汀:“我躺了多久?”

  作为醒后的第一句问话,这同样也很烂俗。舒锐干脆放弃挣扎了。

  “从你回到地面开始算有十四天,前三天不太稳定,后来就没什么异常体征了,跟太累睡着了一样,”陆汀冲他笑笑,“现在感觉还好?”

  “怎么办,还是很累。”舒锐摇摇头,也弯起眉眼乐。

  “不过至少,你黑眼圈没了。”陆汀错身,把身后墙上的光屏让出来,舒锐就简单浏览了一番,有关这些天翻天覆地到底发生了什么,那张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,无论是震惊还是宽慰,只过了几分钟,舒锐就从新闻上挪开眼神,“所以都好了?”他又看着陆汀,“都活了下来,不会马上又大难临头了。”

  “嗯,虽然当时把我吓得够呛。”陆汀转脸望向病床一侧,茶几后面的那张沙发,舒锐这才发现上面坐了个人,米白沙发,那人的毛衣也是米白,又入定似的坐得那么静,看着一株绿萝神游太虚,隐蔽性的确挺高。

  看来新闻上的大英雄也不是过不上清净日子。

  “我也没死成。”舒锐又笑着,又说。

  “何振声一个人上去了,”陆汀显然正在小心地措辞,“你前脚走,他后脚就抢了架飞船,以前老说自己干什么都行就不想再上天了,结果还是——”

  “对啊,结果还是。”舒锐打断道,“看来他算得很准,线角速度、轨道偏差……能在一堆太空垃圾里找到我。”

 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。

  对于那个以标准苛刻课程全面著称的研究院的优秀毕业生来说,无论在大气内部还是地外,准确计算飞行相关数据并快速做出应变,都是必备技能,或许还加上了运气因素,让何振声在舒锐断气之前,成功地截获了他的“棺材”。

  其实舒锐还去卡特琳学院看过他们训练。

  也说不出理由,要让舒锐自己解释,他只会说是因为好奇。那天晚宴后的舞会上,舒锐和不同的人跳舞,他当然是全舞池里最耀眼的,优雅的掐腰西装,漂亮的金红色头发,眼窝和鼻梁衬出整张脸的轮廓,有东方的含蓄,也有西方的立体,Omega们被他深琥珀色的眼仁专心地望着,就醉倒在他娴熟的舞步中。

  然而有几个刹那,舒锐却不自觉地在满池乱光中寻找,扫过缩着脖子闷头弹琴的发小,他想看看方才霸占自己观光舱信誓旦旦许下婚约的那位抱着的是谁。

  果然是她,那位留着利落短发的栀子味儿Alpha。眼神落在她身上,何振声灰色的眸子都快闪出光了,从钢琴曲到放克舞曲,再从迪斯科到华尔兹,他们一直都在一起。

  舒锐得出结论:何振声应该自视颇高,没交什么朋友。

  事实的确如此,舒锐去卡特琳学院拜访过几次,被陆岸引荐给各路朋友,却从没见过何振声与他们为伍。那人不是在训练就是在上课,要么,据陆岸所说,就是“谁知道他整天又在忙什么”。只有一次,两年过去了,那届学生的毕业体检放在舒锐的实习医院,也正是舒锐值班的时段,他刚刚从一场心外科手术观摩下来,路过检区,记得很清楚,是二号检区,学生们都在聊天,等得发烦的已经开始掰手腕,或是蹲在墙角通话,何振声却独自站得笔直,不靠着什么,也不说话,安静地读一本书。

  舒锐想,怪人。

  又过了不久,他再次在体检中心看到何振声,这回那人倒不像上次那般“遗世独立”了,有说有笑地领着一大家子——他的父亲、母亲、兄长、小妹,还有那位栀子味的Alpha,来做移民前的登记体检。

  何振声的模样可以说是意气风发,那头银灰的头发都剪短了,梳得整洁,瞧着却扎手,如锦的前程已经铺开一端,任何人都能在他身上看到莫大希望,看到他将在火星城施展才能,取得建树,并且安家立业。是舒锐给那位栀子小姐做的心功能检测,何振声对他有印象,但显然没什么话想说,把人送到他的诊室时,就有些腼腆地介绍了一句,这是我的未婚妻。

  后来,栀子小姐躺在诊床上,一脸幸福地告诉舒锐,何振声帮她支付了移民款项,他们就要在同一批次离开了,准备在方舟-Ⅺ上完婚。

  舒锐点点头,看着心电图,看到一颗心脏正因为幸福而剧烈跳动。

  看来许诺结婚用的飞艇还是没买成?也是不凑巧,时间不等人,不过,前往异星的方舟也够浪漫了。

  他说:“恭喜。”

  他其实挺想邀请何振声吃顿饭,把自己那位每天就知道打靶种菜的发小也带上,让他看看优秀的大人,好好学习着点。为了增加邀约的合理性也能叫上陆岸,再带上陆岸那个叽叽喳喳的模特儿女友也行,这都是无所谓的。可是真吃上了又能怎样?他想说什么?比如问问何振声你的头发为什么不是黑的,是和我一样天生的吗?

  或是问问,上一次,你读的是什么书?

  一个马上要走,一个永远也没资格离开,这还有认识的必要吗?

  时间是充裕的,体检后的一个多月才是发射日期。

  在这四十多天里,舒锐做的事不少,他获得了亲手动刀的资格,救活了二十多个人,他还买了两架豪华游艇,登上了无数头条,参加了一场股权交接大会,一场父亲的葬礼。

  是这样的,他没能救活他突发心梗的父亲。

  也没能发出他的邀请。

  “你刚刚说,他走了?”舒锐侧翻过身,试着下床,“去哪儿了?”

  “不知道。”陆汀赶紧站起来扶他,“我们还想拦来着,把他绑起来直到你醒来为止,但又觉得不合适,这儿毕竟是医院。”

  “幸好没有,”舒锐没让陆汀继续搀着,一手拄着输液架一手扶住墙壁,挪到落地窗边,“不然我醒了也要装睡。”

  “别啊。”陆汀脱口而出,“你们两个现在都——”

  “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对方。”舒锐抬眼,目光从火山口里碧绿的欣古湖飘上天空。

  好亮。

  看到蓝天和白云,他怔忪了很多秒。

  他的确回来了,回到了家。

  是何振声把他带回来的。

  其实这种“没法面对”的状态,对舒锐来说根本就不陌生。他早已经熟于应付了,他跟何振声之间,经常是这样。

  比如当他的医院闯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造人少年,把一个沾了更多血的麻袋从背上卸在担架上,随后他发现这麻袋其实是本应在几天后抵达火星的某位天之骄子;比如当他从同事那里得知何振声已经完成手术,垫付费用后,他偷偷溜进病房,望着空掉的右手发呆,又在撞上何振声乍醒的目光时几欲落荒而逃……比如他在何振声出院之后找到那间破落的出租屋探望,做清洁,做饭,看着何振声穿着几周没洗的旧衬衫,用左手拿勺子吃盐烤牛肩,不和自己说半句话;比如他看到何振声因造谣的罪名被捕入狱,又因“残疾”、“精神疾病”等缘由获得减刑,被媒体当厕所读物一样报道。

  又比如,出狱后何振声选择自杀,又被送到了他的医院,这次是舒锐亲手做的急救。醒来后的四目相对舒锐承受住了,他没有想逃,尽管何振声从床上跳起来,踉跄着把他按在地上,他也知道,他想杀了自己。

  都死了。这三个字何振声说过无数遍。

  是我做的体检,是我公司参与投资的项目。舒锐咳嗽着,对上他烧得通红的双眼,并不想为自己辩解。

  他觉得“都死了”的形容是极为准确的,何振声虽在这里,在喘气,但不能称之为“活”。

  那他自己呢?每天处心积虑,事事小心,这样劳累而计较地度过,他算活着吗?至少此时此刻算,如果他要被掐死,那与先前的苟活之间必然存在一道界线,那界限是美妙的。Alpha的气息夺走所有空气,悬于面前的那双痛苦的眼睛也没有了往日的距离,何振声已经一无所有,何振声坏掉了,再不是以前的何振声了,不再有骄傲,不再有追求,会伪装成嘻嘻哈哈的样子对别人开无意义的玩笑,也会把他压在消毒水还未干的地板上施暴,他竟然,会是与众不同的。

  舒锐流下眼泪。不知怎的,忘记了公司和病人,也就忘记了对死的本能恐惧,好像那就是他活着的一切意义了。他的下·体和他的两扇肺一同充血,在溢满喉头的腥味里,他笑起来,笑得很破碎。

  何振声却在这一秒松开了手。

  “谢谢,”他冷眼看着在脚下躺得乱七八糟的医生,踩过他的白大褂,说,“和我一样,你觉得死了也不错。我不会帮你的。”

  舒锐隐约觉得自己忘了些事情。

  “真走了?没留下什么东西?”他回头看陆汀。

  陆汀已经坐上沙发,身边那位也终于把注意力从植物伙伴上挪开,直勾勾地放在自己Omega的脸上。

  “反正没有当着我们的面留,”陆汀悄悄握住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,十指交叉着,被舒锐清楚地看在眼里,“但是他连着看了你十四天,每天都会单独和你待一会儿。”

  “哦。”舒锐转身,靠上玻璃,就像靠上蔚蓝天空。

  “现在也让我单独待会儿吧。”他下了逐客令。

  你恨我,我很冤枉哎。舒锐看着何振声时,总是这样想。

  但你不讨厌我。他越来越喜欢去看何振声了。

  那人虽然遭了意外,但终究是有些家底,不至于住在下层郊区的破出租屋里,买了直升机和飞车,和外界打起交道做起生意,何振声唯独就是没有搬家的意思,在三教九流间住得挺安稳。舒锐把这视为他仍在腐烂的证据,就是这么矛盾,舒锐又想让他烂掉,快烂掉吧,烂得吃喝都要靠别人,也就离不开自己,却又天天盼着他能变好,不必变成从前的样子,至少要快乐一些。

  而最恐怖的是什么,是舒锐时常还会怀疑他已经自得其乐,没有腐烂,也无需变好,所以自己的那些所谓的关注和帮扶都成了自我感动。

  舒锐急需证明。

  他买了几套豪华公寓,把磁卡和钥匙串成一串,交给何振声,第二天就在出租屋外的垃圾堆里看见它们,太好了,舒锐想,健康清醒的人是不会这么做的。他又开始物色心理医生,我是他的主治医师,他的朋友,是最关心他的人,他不断告诉他们,一个又一个,费用越高他越满意,带到何振声面前,自己守在门外,看他们出来,又灰溜溜地走,他就得到一种挫败的满足。

  直到某天,他带着新的咨询师造访,透过虚掩的门,他听到声音,也看到地上赤裸裸跪着的背影,何振声倒是衣冠楚楚,坐在床上,看不清表情。

  直到后来,他自己滚到了那张床上。

  不是地板,是这样吗?他查了与何振声有类似关系的那些人,每一个,长什么样子,做什么工作,他也私下见过他们,活像个彻头彻尾的变态,问很多问题,再用钱和威胁堵住他们的嘴。最终舒锐得出结论,只有他能从地板爬上那张床。他还是这么特殊。

  窒息感,疼痛,动弹不得却又无声叫嚣的四肢百骸,他都快忘记它们了。从今往后踏入这间出租屋,他就能把它们一一想起,再忘掉其他所有的心事重重,人都不用做了,更别说什么医生股东少老板,舒锐总是在哭,这时的哭不会引发任何人的恐慌或是过度关注,他哭得全身都是狼狈湿痕,后颈下孱弱的人造腺体也颤抖,就像处于崩溃的边缘,打着哆嗦,栖在何振声膝头,没有人抚摸他,允许哭泣好像就是最大的仁慈了,他是那张不耐烦的口中被用坏的婊·子,是毛发凌乱指甲断裂的野猫,如此下贱、快乐,第一次尝到这味道,他还不到二十岁,而种子埋在更早的年月,或许他就不该过那个迟到的生日,也不该逃开宴会去醒酒,一晃就过去这么多年,他喝再烈的酒都很难再醉了——可他发觉这种快乐竟让自己完全无法止住泪水。

  陆汀张了张嘴,拉邓莫迟走出病房。他确实很乖,还是和小时候一个样子,乖的同时又想得很多,他八成不会走远,说不定此时就守在病房外,靠在那个一脸兴致缺缺的Alpha肩头嘟囔,说着不放心的话。

  我不会自残的,舒锐默想,这是我工作的医院,我不想给同事再添麻烦。他只是忽然觉得好笑,何振声还真言出必行,在他想死的时候绝不帮他,还要不管不顾地救他一把。

  是有仇吗?

  是爱我吗?

  舒锐看着通讯录里的联系人,拨不出。他不用看,他背得下来,还是拨不出。他开始问玻璃窗,问墙壁,问落在床上的太阳和茶几上的百合花,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。

  怎么还是走了。

  他开始回忆,自己最后跟何振声说的话……太久远了吧,行刑前他们没有告别,再往前倒带几天,也没有见面。那最后是什么时候?是在那个海边的崖岸,自己从舱门跳下前,拥抱的那一下?那短短的一个吻?第一次接吻的滋味是什么,竟说不清了。遗忘真的这么可怕吗。在录制送给陆汀的遗言时,他会错觉这些话是说给何振声的,说自己不被爱,也不需要被爱,他就想捂住自己的嘴。真怕被听见。

  有几个闪念,舒锐朦胧觉得,这些都不是最后。

  在这十四天里,他不是一直昏迷,至少有一段时间睁开了眼睛。

  “你走吧。”

  “我走了。”

  是哪一句,还是都有?是谁说的。

  舒锐屏住呼吸,这样能让头痛有所缓解,他开始翻箱倒柜,也没费太多力气,至少不至于让他歇斯底里——他拉开床头的第二层抽屉,静静地拿出里面的东西,一刹那间,何振声俯身把它放进去时衣角擦过床沿的声响连带着当时的眩晕,仿佛又回到耳边。

  那是张白纸,折成两半,夹着几行字,还有一张船票。

  船票噱头做得挺足,舒锐一扫描,带动画的3D简介就投在票面上,说是太平洋全面恢复通航后的首趟环洋游览航线,为期两个月,豪华邮轮的投影还可以拆分放大,看清里面的每个房间。我会在里面游泳吗?舒锐把食指插入一个泳池,搅料碟似的,搅出虚拟的浪花。

  他终于鼓足勇气,开始读信了。

  信很简单,也潦草,说是字条才对:

  你是对的,我们都需要时间,我有很多事没处理干净,如果我在,也会影响你的选择。之前你选择死亡,我支持,只是出于私心想让你死在离我近一点的地方,方便去看你,打乱了你的计划就原谅我吧,如果你现在还是做出了同样的决定,我也能够理解。我应该是最能理解的人了,我会过一段时间,回来看你。

  那你就是我祭拜的第一座坟墓。

  当然,如果你改变了主意,就来找我吧。我会等你。

  落款:何,2100年3月1日。

  是昨天。

  舒锐又看了眼船票,泪水又没和他打招呼就开始冒了,连串儿滴下去,他把它们抹开,看清票角的登船日期,2100年4月9日。

  那应该是很久以前了,出于某种想不起的原因,舒锐和何振声待在一起,整整一个晚上,没有上·床,没有争吵,没有睡觉,也没有手足无措地瞪着对方。

  他们看了几部电影。

  舒锐最喜欢的就是泰坦尼克号,已经是两个世纪以前的故事了,邮轮、大海、名声在外的宝石和违规的爱,都那么摄人心魄。这导演最爱拍特效科幻片,没有一部预知到了如今这样的未来,只有这一部如此不同,他单纯地讲述过去。他想说什么?两个年轻人,遇到了,长期相望了,就会爱上对方,产生心甘情愿的奉献吗?舒锐更喜欢影片里的灾难,也在想着一起沉没的事,那才是更好的结局。但他没人可讨论,暴雨瓢泼的半夜三点半,何振声从上一部恐怖片就开始抱着双臂,闭着眼,像是早就睡着了。

  现在看来,舒锐当时的判断出现了偏差。

  何振声大概能用听力看电影,也听见了他当时几声莫名其妙的啜泣。

  舒锐把东西都收好,洗干净脸,待到眼圈褪去红色才推门而出,陆汀果然在长椅上等,也果然靠在邓莫迟身侧,那只手方才握住了大概就再没松开过。舒锐没有把信和船票的事说出来,也没有急着办出院手续,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,大多数时候他什么都不做,也不去想,他就像个无底的口袋似的倾吐这些年的所有疲惫,少部分时候,他把所有精神都集中起来,按照何振声说的那样,去做一个决定。

  其实答案是显而易见的,等到4月8号,登船日终于要来临,舒锐已经对那艘邮轮的结构了如指掌,想好那两个月里每天要去哪儿喝酒,去哪儿晒太阳。

  谁能想到二十二世纪是不缺阳光的一个纪元呢?

  4月9号,上午十点,舒锐从陆汀涂装成骚包纯白色的新飞船上跳下来,告别两位送行的老朋友,拖两只巨大的行李箱,迎着几束睽睽目光直步往前。

  何振声只提了一只手袋,穿了件深棕色薄风衣,正在港口边缘,站在轮船巨大的阴影之中等待。远远地,他们就看见对方了,舒锐不自觉屏气,何振声则张开双臂,像是想要用拥抱迎接,过了几秒又放下,徒然垂在身侧,像是还不太习惯,这般踯躅一直持续到舒锐立起两只箱子,站在他面前。

  “好久不见。”舒锐喘上那口气,说。

  “也就两个月。”何振声插起口袋。

  “清明节已经过了,你知道这个节日吧?”舒锐摘下墨镜,挂在丝绸衬衫的领口,“来不及给我烧纸了,所以我干脆来找你吧。我就猜你不会自己收拾行李,所以东西都带了两份。”

  “嘴还是这么硬。”何振声笑了,拉起一只箱子,这就要领人上船。

  舒锐却拽住拉杆,用尽全身力气的那种,“你就没什么别的,想跟我说的?”

  “茶我收到了,”何振声回头看他,“老味道,有十箱。”

  “香吗?”

  何振声的笑意更浓了。

  “……”舒锐被他看得微微垂下眼,手也握得更紧,“对了,我一直想问,你的头发是不是染的?”

  何振声愣了愣:“当然。”

  舒锐咬咬嘴唇,“我还是你的小猫吗?”

  何振声又愣了愣,这是舒锐第一次在穿着完整衣服的时候承认这个称呼:“当然。”

  舒锐执着地和他别着力气,脸已经憋红了,“那我们可以接吻吗?”

  这次何振声没有怔忡,他仍然说:“当然。”

  看来,詹姆斯·卡梅隆没有说谎。在海洋边,巨轮下,风刚吹了几缕,才接了一个吻,人就会坠入爱河。他们谁也不知道后面的两个月会发生什么,不知道那河流有多深,但是爱,这是爱啊,撞破冰川又如何,一同沉没又如何,那么多的疯狂,那么多死,来访了又离开了,只说清了一件事,这是爱啊。

  绕不开,渡不过,这条河找上来,就抱紧了往下跳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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