微光 上_是谁杀了我?(np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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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光 上

  “你不该来,”辛桐叹气似的吐出这句。

  她偏头望着窗外,双臂环抱着自己。身上是枯玫瑰色的羊毛裙,御寒的白绒大衣被扔在车后座,纵使车载空调的暖气正对着她的吹,不安仍令她指尖冰凉。

  落下的梧桐叶被环卫工清扫,露出旧街略显坑洼的灰黑色水泥路。天还亮堂,四面却好似浑浊河水里的沉淀物,仔细去看才能发现闭合的门内涌动的隐秘人声。

  真的,秋季干干净净地离开了。

  江鹤轩沉默许久,才说:“我就送你到门口,省得你坐地铁。”

  她撇头瞧他一眼,又转回去。

  有关母亲的事,萧晓鹿的措辞为:你的父亲去世后,你的母亲成为了傅云洲父亲的情人。江鹤轩递交的说辞则是:傅常修在伯父去世后强奸了伯母,伯母是被迫的。

  两种说法聚一块儿,倒成了罗生门,就看故事的主角怎么去讲述这件事。因而辛桐从临杭抵达新安休息一晚后,决定去见母亲。这种破事儿电话里和刘佩佩绝对说不清楚,她太有经验了。

  但将这件事反向填入江鹤轩之前的行为,反而能解释不少东西。

  按时间整理大致是这样:傅常修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找到了多年未见的刘佩佩,因此事牵扯辛淮飞的死,刘佩佩决定瞒住女儿,转而与萧某以及江鹤轩商量。萧某的妻子怕自家被傅家针对,便派人往刘佩佩家门泼油漆,逼迫她离开丈夫。油漆事件发生后,江鹤轩劝说刘佩佩隐瞒真实动机,于是给辛桐的措辞为“与旧相好死灰复燃”,实际上两人从未真正断绝联系。

  车开到门口停下,江鹤轩将后座的大衣递给辛桐,简简单单地说了句“我在车里等你”。他知道自己不适合上楼。

  楼道被清理干净,仍能闻到新涂的乳胶漆味。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,脚尖碾着地面,浓蓝色的绒面尖头高跟鞋被她的动作柠出一道折痕。心脏一阵儿乱跳后,方才敲响房门,进屋坐下。

  母亲拿了几个她没见过的落了灰的旧铁盒和木箱子摆在桌面。她去给女儿拿水,同样不安地迈着碎步,不大的房屋却被她走得又急又快。

  空气里弥漫着过去那种悠久的气息。太多压在箱底的旧物一次性被搬出,灰尘在微弱的光中飘舞,仿佛快要没用的半老人群,不上不下。

  “这是我爸吗?”辛桐拆开铁盒,拿着最上面的一张双人合照问母亲。

  刘佩佩怯怯地应了声。“嗯。”

  “他叫辛淮飞,是吧,”她又说,“帅得都不敢说是我爸。”

  刘佩佩抿着嘴放下水杯,拖拽凳子坐下时,椅子脚发出一声“咯吱——”的声。她垂着头瑟缩地坐着,乌黑的发掩着盈盈可人的眼,如同一只孱弱的雏鸟。

  辛桐也不说话。她拿出铁盒子里的几本相册,一页一页地翻,面前的茶续了又续。

  在此之前她没见过父亲的模样,他是杀人犯、是混黑道的,母亲不说,其它亲戚也闭口不谈,好似她生来就没有父亲。

  相册里最开始都是父母照片,有单人,有双人。父亲好像很喜欢摆夸张的动作,穿花衬衫和喇叭裤,带蛤蟆镜。母亲则羞涩许多,总是依偎在他身边,头发烫成波浪卷。再往后翻,越来越多的四人照片。

  “他们是谁?”辛桐问。

  “傅云洲父亲……傅常修,”她指向被辛淮飞揽住肩膀的男人。

  辛桐点了点照片里多出来的女性,“傅云洲母亲?”

  “嗯,她是你干妈。”刘佩佩垂下头,揩去骤然坠落泪水。“叫沈安凤,也是小凤凰。”

  如果将刘佩佩比作含羞的烟云,那么沈安凤就是画布上艳丽的浓颜料。她身姿笔挺地挽住刘佩佩的胳膊,像个舞蹈演员,眉目间流淌着一股璀璨的英气。

  比起母亲,傅云洲的外表更接近父亲,阴沉锋利却无懈可击。

  “你们是朋友?”辛桐说。

  刘佩佩点头。

  辛桐深吸一口气,茫然地不知该怎么评价。

  不管是不是被迫,她都和好姐妹的丈夫上了床……这让辛桐作为女儿心情复杂。

  “妈妈不敢跟你说就是怕看到你现在这个表情……”刘佩佩说着说着,克制不住地低低抽泣,“这么多年也够我慢慢去想当时的事了,但怎么想都是我太没用,是我对不起安凤姐。”她缓了口气,哽咽地说,“可你是我女儿,我不想让你觉得妈妈让你丢脸……我已经够让你丢人了,妈妈都知道。”

  她们曾在这间屋子发生过无数次争吵,但没一次像眼下这般鲜血淋漓。

  “妈,这十几年你知道我最怨恨你什么吗?”辛桐深深吸气,擦去眼角稀薄的泪。“我怨你不是说你当小三。你是我妈,你生我、养我,你做什么我都得护着你……我最怨你的是你从来不跟我说心里话。我不知道你跟谁去吃饭,又为什么会酒气熏天地半夜回家;我也不知道那些男人是谁,叫什么名字,对你好不好,反正他们不是叔叔就是伯伯……我这么多年认了多少个叔叔伯伯了?现在我爸的事也这样,你还是不说!妈,你到底想怎么样?”

  “是我的错,如果我——”

  “不是你的错,我知道你很不容易。”辛桐打断她的话。“但我真的、真的很生气,又生气又难受。我知道我不该生你的气,但还是忍不住要对你撒气——我不喜欢我这样,我也想活泼点、任性点,跟其他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样会撒娇、要人疼,可我没法子……”

  她顿了下,喘了口气说:“妈,如果你不跟我说,我这辈子都得堵着这口气,因为我连个死掉的寄托都没有!可我有父亲,不是吗?虽然他死了,是个杀人犯!但是他是我爸,那些外头的叔叔伯伯都不是……你知道吗,小时候每到家长会我都希望我爸能突然出现,我不是说死人复活,我就想要那么个存在,然后我就一直等……我都等到现在了,别再让我等下去。”

  十多年……辛桐怨她怨了十多年,也把自己困住了十多年。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没人爱的小孩儿,心口无助的愤怒需要落脚,而这个着陆点除了母亲,没法降落在其他人身上。

  所以她爱她,也怨她。

  “妈妈怕你难受。”刘佩佩轻声说,每句话都哆哆嗦嗦地在牙齿间打颤。“刚开始觉得我一定能把你养好,不辜负你爸的嘱托……他总说我们家女儿特漂亮,随我,将来一定有出息。他还说要给你建个有秋千的花园……但后来发现根本不行,别说其它的,我连你人都养不活……所以现在我就希望你好好的,凡是别的小孩有的,你也能有一份。”

  那个每逢夏天就往她的鬓发别茉莉花的男人已经走了。自那之后,她便再也没得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。

  刘佩佩就是个又蠢又美的女人,这一辈子对不起太多的人。

  她对不起亡夫,对不起女儿,对不起沈安凤这个好姐妹,对不起照拂她的老萧,也对不起傅云洲。

  如果她能更勇敢一点,没有一时鬼迷心窍答应委身傅常修,也不会有后来沈安凤捉奸在床,一夕之间被姐妹和丈夫双双背叛。沈安凤如果没有疯,傅云洲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……

  若非要要怨,也只能怨人在风中,悲欢离合,都由不得我说。

  辛桐咬牙,嘴边的话徘徊几圈最终还是长吁一口气,“算了,习惯了。”她就知道会很狼狈,她总是那么狼狈。

  刘佩佩抽着纸巾哭,辛桐垂着头愣神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刘佩佩似是缓过了气,她抽过桌上的木箱,打开往外拿东西。

  “这个是小凤姐送你的礼物。”她说着,拿出旧旗袍和头面,推到辛桐跟前。

  “你爸出事的时候典当了很多东西,房子、车、家具……”她轻声道。“你满月的金首饰也没留下,但留下了这个,后来不管有多困难我都没把这套东西卖了。”

  辛桐接过一看,发现这严格来说不算旗袍,而是裙褂。黑底刺绣金银线,鹤穗图案,是民国用作嫁衣的。配的头面已不齐全,零零散散地包在一起。

  “然后这是你爸留给你的,”刘佩佩说着,翻出另一个方盒打开。“在他出事之前也不晓得去哪里求来的,说能护住你,这也没当掉。”

  盒内拿麻色棉布垫着一个黑玉镯,雕成一条衔住尾巴的蛇的形状,栩栩如生。

  是那条蛇。

  原来它说“我是一个男人送给你的礼物”,那个男人不是别人,而是辛淮飞……是父亲在努力庇佑女儿,让她能一次次活下去!

  辛桐接过玉镯,将它套上手腕。

  尺寸刚好。

  天色逐渐暗哑,辛桐俯身环住母亲道别。她带着父亲的礼物和母亲完整的诉说离开,心口终于有了那么点微弱的支撑。

  辛桐站在楼道给徐优白发了一条消息,她说:你告诉傅云洲,糟蹋我可以,但别动我妈,不然到时候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。

  发完这条消息,她瞧见母亲微信转了几百给她。

  “晚上好好吃饭。”刘佩佩这样留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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