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5_明月咬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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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5

  如此之客气,如此之疏离。

  如此与她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对吧距离

  葭音愣了愣,有些不明白。

  他是怎么了怎么故意疏远她

  趁着她发愣,二师兄已经在不远处温声喊镜容,镜无的目光落在少女面颊上,他似乎想说些什么,最终还是忍住了。

  回过神来,只瞧见那一行佛子远去的背影。

  清冷,孤寂,一如进宫那日,葭音所见到的镜容法师。

  手抱一把绿绮琴,面色如水,从她身侧施施然掠过,目光未有片刻偏移。

  温和,淡雅,空寂,像是一座积满了皑皑白雪的高山。

  葭音垂眼,捏紧了手里的观音像。

  她偷偷跟在人群之后,看着那行人先是去了一趟太后那里,而后又是皇后娘娘寝殿。紧接着,才回万青殿。

  少女躲在万青殿门口,悄悄看他们极有秩序地走进院,走在队伍最尾的是镜心,他刚准备关门,却看见树干之后的人影。

  “阿音施主”

  葭音在树后面,对他眨眼睛。

  用口型向他说“莫关门。”

  小和尚犹豫了一下。

  可方一抬眼,就看见树影后少女那一双明月似的眼眸。她眼底似乎含了些笑,正期待地望向他。

  就是这一眼,竟叫他鬼迷心窍。

  是夜,镜心给她留了一道小门。

  葭音故意等到天黑之时,溜进院中。若是不出意外,此时镜无等人已经歇下了,万青殿正殿内,只有镜容一人护灯。

  她一边蹑手蹑脚地走进去,一边暗暗腹诽

  这个镜容,真是好惨一和尚,每回大家都让他一个人护灯,长夜漫漫,多无聊啊。

  少女扒着正殿的门边儿,探头探脑地往里看。

  果真,只看到了一个笔直的背影。

  他端坐在莲花台前,面前是悠悠青灯,古佛观音。

  身后是一帘又一帘素白的帷帐。

  微风吹入玄关,轻轻扬起僧人的衣袍。

  葭音记得,镜容的听力极好。

  于是她屏住呼吸,一步一步向前移动小姑娘脚踝处绑了铃铛,为了让那铃铛不发出声音,她挪得极慢。

  攥着金观音的手心有些出汗。

  然而,葭音不知道的是,她刚走进正殿,跪坐在草蒲之上的佛子睫羽便一动。他稍稍睁开双目,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,紧接着,又不动声色地阖上眼。

  镜容没有发现她。

  葭音隐隐窃喜。

  她在离对方还有两三步时顿住,悄悄地打量他。

  他不光模样生得俊俏,就连背影也很好看。

  少女歪了歪脑袋,又瞧见镜容的侧脸。

  淡黄色的光晕笼在佛子面容上,纱帘之后,他手指拨动着佛珠串,于黑夜中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  “镜容,镜容。”

  她在身后,轻声地唤他。

  对方没理她,手上动作未停。

  葭音觉得奇怪。

  他不是耳朵很尖吗

  小姑娘走上前,面前又是一道纱帘,夜风吹鼓了他的袖袍,与素白色的帷帐交织在一起。

  他只在这里坐着,就是一幅好风景。

  葭音抿了抿唇,这一回,却不想再打扰到他了。

  他朱唇微启,低低地念着经文,声音温柔好听,让人格外舒服。

  她坐在帘子后,托着脑袋,听他念经。

  看他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,修长的手指扣动佛珠串。

  一时间,她竟有些痴怔。

  直到堂上的香炷即将燃尽,佛子吟诵声一顿。

  她正疑惑着,只听对方道

  “出来吧。”

  极轻一声,带着晚风,吹到她耳边。

  葭音面上一红,右手挑开纱帘。

  “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呀”

  她走路时,脚踝上的铃铛一响一响的,比那佛珠声还要清脆。

  镜容依旧是没有说话,轻轻敲响木鱼。

  葭音撇了撇嘴,这个人,真是好生无趣。

  总是不理她。

  还莫名其妙地对她很冷漠。

  他们和尚都是这样么

  眼见着香火即灭,她又饶有兴味地上前,走到莲花台见,葭音回过头看了镜容一眼,见他未阻拦,便兴致勃勃地取了三炷香,供奉上。

  而后,破天荒地双手合十,朝那观音菩萨拜了三拜。

  佛子终于好奇地抬眼。

  “你莫好奇,我拜菩萨,是因为她给我带来了好运。”

  少女笑声清脆,宛若铜铃。

  “正是因为我演了观音,皇上赏我,太后娘娘也要奖我,待我回到棠梨馆,说不定就是馆里的角儿了。镜容,我以后就不用再像之前那样,天天跑场子、打杂活儿了。”

  镜容终于不咸不淡地回应“挺好。”

  她再也不用看二姐姐、三姐姐的眼色了。

  如此想着,少女从袖中取出那樽金色观音相,恭恭敬敬地摆在莲花台前。

  “梵安寺有规矩,不能收”

  早料到镜容会如此说,葭音打断他,“我这又不是送给你的,我是送给观音娘娘的。我前来上供,梵安寺莫不是连这个都要拦着”

  她歪了歪头,含笑看着对方。

  镜容垂下眼帘,终于不拦她。

  他未拦她,也未再理会她,专心致志地做起自己的事来。方一阖上眼,便听到有铃铛声响动,身侧一尾清风,带着少女身上独有的、甜丝丝的香气。

  她凑到他面前。

  看着他紧闭着眼与唇,以及纹丝不动的睫帘。

  他身上的味道很香。

  这是一种极为清淡的、却很诱人的香气,乍一闻,只觉得温和、觉得人畜无害,但当她再将那香气缓缓吸入腹中时

  冷静,清幽,一层又一层,幽寒的霜与雾,在夜色中氤氲涌来。

  她贪婪地,吮吸着他身上的味道。

  几乎要将嘴唇,贴向他的耳根。

  “镜容,你身上好香”

  不经意间,她的吐息轻轻喷在佛子耳后。

  像是一株娇嫩旖旎的兰花,盛开在他的肌肤上。

  镜容捏了捏佛珠。

  这一回,他声音中带了几分无奈,“莫乱动。”

  “莫乱碰。”

  “我没有乱碰,”她委屈道,“镜容,你这几天,是不是在躲着我”

  对方一时沉默。

  “邦邦”的木鱼声传来,一下一下,极有节奏,敲得葭音也心尖儿一颤,忍不住又上前去。

  “镜容法师,圣僧,小和尚,唔你怎么又不理我了”

  镜容安静地阖着眼,轻轻敲着木鱼。

  木鱼沉香,青灯古佛,暗夜幽帘。

  少女唇色艳丽,声音如一朵含着露珠的花。

  一声声。

  第一声喊他镜容,他面色未动,连眉头都不皱一下。

  第二声喊他圣僧,佛子敲着木鱼的手仍是平稳,清冷自持。

  她再也忍不住了。

  第三声,声音里带了几分娇嗔

  “臭和尚,你怎么总是这样避我。我还能化作了那洪水猛兽,将你吃了不成”

  “你理理我,理理我嘛。臭和尚,你再不理我,我就要生气了”

  “你理理我,好不好嘛”

  手臂上忽然一沉,镜容睁开眼,看见少女下意识地将手搭在自己臂弯上。她今日穿了件极艳丽的衫子,与他青白色的僧袍很不相称。

  一红一白,煞是刺眼。

  他刚想挥手推开她。

  却看见那样一双眼。

  明艳,昳丽,眼尾微微向上勾着,眼底盈满了委屈与不解,活生生像一只可怜的小狐狸。

  镜容动作一顿,须臾,别开脸去。

  “你”

  “你终于理我了。”

 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,“你不要不理我嘛,我在宫里头,就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。我知道你对我好,你在妙兰、太后面前帮我,这些我都记得的。我知道,镜容,你是个好人。”

  镜容扭着头,缄默不言。

  葭音继续道“我们马上就要出宫了,以后可能就不能再见面了。要是你真不理我了,我会很难过很难过的。”

  说到这里,她心底里竟涌上一层悲伤的情绪。

  说完后,葭音才发现,自己不知何时压到了对方的佛珠串。

  她耳边响起这串佛珠,是师祖留给我的

  心中顿时警铃大作,她像兔子一样从对方手臂上弹起来。

  意外的是,镜容仅是垂了垂眼,这一回,并没有再说她。也许是觉得她的语气太可怜,佛子抿了抿唇,紧接着,葭音听到他淡淡的声音

  “既然日后要出宫,不能再相见,施主不必日日再来寻我。”

  “你也觉得我烦,是不是”

  “不是。”

  “那我在这儿是不是碍到你护灯了”

  “未有。”

  “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来找你嘛”

  镜容耐下性子,解释“贫僧乃出家之人,朝晨诵,夜护灯,莲花宝座,青灯古佛,没有其余空闲的时间来招待施主。更何况皇后娘娘即将临盆,我等愈加忙碌,有时甚至夜不能寐。阿音,这些你能懂吗”

  她似懂非懂。

  片刻后,失落一声“可是,你还未教我学会写自己的名字”

  他一怔,而后,葭音似乎听到了对方一声轻叹。

  罢了。

  镜容将她领至书桌前,取来笔墨纸砚。

  “勒笔为先,这里,努笔。”

  这一回,他的墨落于纸上,原本奔放遒劲的字体被刻意写成了一个个端正的梅花小楷。

  镜容边写,边轻声言“啄一点,而后磔书。”

  葭音跟着镜容,提笔顿笔,可她从未在纸上写过字,即便很认真地去握笔,写出来的字也如同小虫爬过似的。

  丑,丑得不成样子。

  她红着脸,将“葭音”那两个字捂住。

  “怎么了”

  “不好看”

  清浅的眸光落在素纸上的墨迹,谁料,他竟温声赞扬

  “写得不错,只是这里写得太开,须收一些口,不能太过张扬恣肆。”

  葭音握着笔,轻轻“噢”了一声。

  夜色如墨,将二人的身形包裹,淡黄色的光晕笼罩在少女洁白清丽的面庞上,她咬着下唇,又小心翼翼地落笔。

  这一回,镜容眉眼间终于多了几分笑意。

  “不错,日后就这样练。”

  话音刚落,殿外忽然响起脚步声。

  她大惊失色,慌张地望向佛子今日她能进万青殿,全是得了镜心的“照顾”,若是被人发现了,怕是又要连累到镜心了。

  不等镜容开口,葭音忽然看到桌子底下的空隙,一溜烟儿地钻了进去。

  镜容似乎有些无奈。

  等她整个人藏好时,二师兄镜无恰好走了进来。

  “今日你跑了一天,看你晚上未吃什么东西,师哥又做了些饭菜,给你送过来。”

  镜无将一碟青菜、一碟白萝卜摆在桌案上。

  桌上的白纸已经被葭音抽走,她抱着沾满墨迹的素纸,躲在桌子下面,瑟瑟发抖。

  还好桌子空的对口朝里面,她藏身在那里,面前正对的,是镜容的衣摆。

  葭音轻轻揪了揪佛子的衣摆,示意对方,把自己挡严实点儿。

  镜无与他随意说了几句话,忽然又想起什么来。

  “对了,那丫头,最近还有没有来找你”

  桌子下的葭音竖起一双小耳朵。

  一双眼骨碌碌地转着,只听镜容从容不迫,反问道“哪个丫头”

  “水瑶宫的葭音施主。”

  他夹着筷子,垂眼看着面前的粗茶淡饭,刚准备开口,就又感觉桌子底下的小猫揪了揪他的衣袍。

  镜容一顿,面不红心不跳

  “没有。”

  “那便好。”

  镜无长舒一口气。

  “师弟,莫怪师兄多言,你和那丫头最好走远些。不是师兄不信你,只是这宫中人多眼杂的,流言可畏啊。”

  “嗯,镜容知道。”

  镜无又随意叮嘱了几句。

  忽然,他眼睛一亮。

  “这不是师父送你的那支毛笔吗,怎么今日有闲心拿出来练字了平日里见你都爱不释手的,旁人连碰都不敢碰一下。”

  镜容云淡风轻“一支毛笔罢了,没有什么敢不敢碰的。平日是怕镜采他们毛手毛脚的,不小心弄坏了。”

  二师兄镜无兴致大发,又重新找了几张纸,提笔。

  一顿龙飞凤舞后,他这才满意离开。

  末了,还不忘叮嘱镜容好好吃饭。

  待脚步声完全听不见后,葭音这才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。

  方才起码蹲了一刻钟,她两腿发麻,酸软无力。

  镜容在一边儿,默不作声地看着她。

  眼底里,似乎有着淡淡的无奈。

  “你平日就吃这些饭菜,”站稳了,她嫌弃地看了桌上的炒青菜炒白萝卜一眼,“怪不得,镜无说你不爱吃饭。”

  对方一本正经地纠正“我不是不爱吃饭。”

  是着实忙得忘了吃。

  刚准备动筷,身侧一尾清风,她又走到身边来。

  有铃铛声清脆地响动。

  少女眉梢里似有愉悦。

  “难怪你最近总是躲着我,原来是镜无那个秃驴不让你见我,我就说嘛”

  她笑声清脆,泠泠如铃铛一般。

  他低声道“其实也不关二师兄的事。”

  哼,她才不信呢。

  少女轻哼一声,转瞬,如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取出一物。

  镜容有些惊愕,“你不是把她奉在莲花台了吗”

  “我偷偷取过来的,镜容,你就收下嘛。当作我的答谢之礼了,好不好嘛”

  近日水瑶宫异常热闹。

  经过上次太后生辰宴,皇上隔三差五地叫人过来赏东西。每当太监捧着圣旨来到宫门口时,素姑姑总是第一个拽着葭音跪在最前头。

  赏其他人的都是小头,赏她的才是大头。

  弄清楚了镜容不理她的原因、受到了圣上的赏赐,双喜临门之际,一封信传入了水瑶宫。

  馆主暂时放下棠梨馆的大小事宜,为了庆贺皇后娘娘怀嗣之喜,也要入宫来了

  宫门前,一驾马车停落。

  人还未从马车上下来,事先便有宫人们窃窃私语。

  “一会儿宫里要来贵人,可要好生迎接了。这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信,是娘娘母族的人,万不可怠慢了”

  “”

  正说着,马车施施然停落在宫门前,立马有太监捧着笑,迎上前去。

  “哟,贵人到了。皇后娘娘特派奴在此迎接沈公子,沈公子万福金安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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